close

 

abbado mahler5

 

 

(錄音檔僅供方便閱讀文章參考用,如有侵權請告知,我會立即刪除)

 

這首交響曲像是被詛咒了一樣-沒有人能了解它……

  我希望在我死後五十年才指揮首演這首曲子。

                                                                                    -Mahler

 

        或許有其他更多的資料或佐證,可以讓我們知道為何 Mahler1860-1911)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使得我們能夠更理解他的《第五號交響曲》到底是一首怎麼樣的作品;但是事實是:儘管並非沒有人能了解它,但是真正了解它的聽眾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因此希望能夠透過本文的探討,解讀Mahler這句話背後所可能蘊含的意涵。[1]

        為何Mahler會說「沒有人能了解它」呢?筆者認為這個問題可以透過一般對這首交響曲終樂章的介紹而略知一二。僅在此摘錄一些對這首曲子的介紹:「(終樂章)進入結尾後,銅管樂器築起了驚人的對位高潮,在熱鬧的氣氛中結束本樂章」而幾乎所有對這首曲子的介紹都會這樣形容這個曲子的結尾;然而事實是不是真的完全如此,而沒有任何其他的疑慮呢?

        一般的愛樂者往往會以「神經質」這樣的詞彙去形容Mahler的音樂。然而在這首交響曲中,他似乎比一般人想像中要來得更神經質些。聽眾如果不能去推敲終樂章在最後達到最高潮的時候,緊接著的為何卻是木管的下行音階(其實這個樂章有許多這樣的音階),以及在樂章進行中高潮的樂段,為何張力總是在獲得暫時的解決後卻又依舊緊接而來,而以為只是慣用的作曲手法,那麼也就無法理解為何會是這樣的結尾。

         所幸在這裡仍然有指揮明確地掌握了這樣的樂思,而透過整個樂章宏觀的詮釋設計,使得聽眾能夠更容易掌握到這首交響曲的受了詛咒的原意。在此僅以 Abbado1933-)和柏林愛樂合作的現場演出版本為例[2]:他透過在最後三個小節稍微加快演奏速度,生動地表現出令人錯愕的感覺。雖然譜上並沒有直接指示加快速度的正式符號或術語,但是由於在最後三個小節,打擊樂器全部標示”schnell abdämpfen”(快速地使之靜止)以製造嘎然而止的音響效果,因此以加快速度來詮釋這樣的指示,說是作了適當的詮釋以加強效果並不為過。[3]Abbado在這個樂章之中,除了最後三個小節稍微加快以外,其他的地方若非總譜上有指示,否則都維持著固定而穩健的演奏速度;透過這樣的速度設定,更可以突顯出最後三個小節加快演奏速度所帶來的突兀感。

Mahler會在《第六號交響曲》中,終樂章會再度使用同樣是打擊樂器的木槌,來象徵「英雄所遭受的打擊[4],並對木槌敲打的次數加以斟酌;1908年在紐約的時候,他偶然地聽到一場喪禮中演說後的鼓聲,卻讓他淚流滿面[5]。這些事件雖然都發生在《第五號交響曲》完成之後,但或許卻可以讓我們有此一合理的詮釋:Mahler有時候會對打擊樂器視之為負面情緒的象徵,而不論他是否在《第五號交響曲》就已經明確抱持了這樣的想法,我們依然可以試著從此一角度來解讀這部作品,來看看這樣的解讀是否可以達到融貫的理解。

首先,在《第五號交響曲》終樂章前段的部分,打擊樂器只出現過一次,且只有定音鼓敲了兩聲(該版1:13處;其約前6分鐘僅此一處有定音鼓);而之後定音鼓的比重慢慢地增加,才終至結尾的打擊樂器齊作。因此,或許早在樂章的一開始Mahler便埋下了伏筆,即透過打擊樂器比重和力度的逐漸增加(尤其是定音鼓),來鋪陳前三樂章看似擺脫但實則依舊籠罩的陰影(例如該版約從第13分鐘開始直到樂曲結束)。甚至有時候定音鼓會假借對位之名奏出和小提琴相反的音型(9:11~9:13[6],以營造出情感上的矛盾與衝突。而Abbado以他一貫傑出的聲部平衡使得這個推測有其合理之處:當定音鼓擂鼓時,所有的聲部所建立起來的平衡感總是可以讓人明確感覺到:由於定音鼓演奏的不同強度,而所分別指涉到的不同而細微且不穩定的心理差異變化(最明顯的例子在10:46~11:21);而一旦定音鼓擂鼓強奏時,其所營造的撲天蓋地的籠罩感卻仍能和其他聲部建立起平衡的合奏,更是成功地刻畫了該樂段打擊樂器和其他樂器強奏所產生的對立,而由此深刻地表現出內心情感的激烈衝突(9:19~9:3511:14~11:21,且此處相較於前者增加了”cresc. molto”(大幅地增強)的指示)。

在此必須說明的是:在這個樂章中除了打擊樂器以外,其他聲部也是與時並進地加重份量,且有時亦會演奏出一些惆悵的旋律;打擊樂器在整首曲子中也未必總是扮演陳述負面情緒的角色。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樂章中打擊樂器一旦出現,常常會和其他聲部有鮮明的對比。因此Mahler當然有可能亦透過其他聲部表達負面情緒或緊張感,但若說打擊樂器在這之中要居要角,其實並不為過。

        因此Abbado在該樂章的演出,雖然小號在一些悠揚的樂段時,可能因為樂手體力的因素或現場錄音的關係,使得音量不足而被其他聲部蓋過,是稍嫌可惜之處;但其整體的詮釋是相當明確而宏觀,且可以被文字詳細描述的,而使得Mahler這首交響曲,不但可以透過指揮的詮釋去推敲這句話的可能性,而可以更進一步地透過一介平凡的愛樂者所撰寫的文字,使得其他的樂友們能夠更明確地理解到該曲有更多更豐富更融貫的詮釋方式。而這次的演出結束後的掌聲或許正可以視為該次演出成功的明證,因為當聽眾聽到最後卻無法感受到「在熱鬧的氣氛中結束本樂章」,感覺到的卻是一陣錯愕時,所響起的那片略帶猶疑而非如雷貫耳的掌聲,或許正是一般人第一次真正理解到一位比想像中還要神經質的作曲家,所會有的正常反應。[7]



[1] 在這之前必須先解釋的是:似乎不可能存在著只有自己能理解而其他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意識內容。這樣的想法也許是衍生自Kant的物自身(Dingansich)概念,但是這樣的想法已經在當代哲學中被修正,且Kant本人在文本的其他地方亦多有疑慮。所謂的「沒有人能瞭解它」更精確地來說應該是「它相當晦澀難解」。限於主題以及筆者能力所囿,故只能在此作最粗略的說明,以回應那些認為理解的任務必然會導致挫敗的人;且如此一來也間接說明了為何以一個演奏版本來揣測作曲家的原意是可能成功的。

[2] Abbado於此曲現存的三次錄音中(另外兩次分別是和芝加哥交響、琉森節慶管弦樂團的現場錄影),其詮釋的主要架構相當一致,但就終樂章的整體而言,筆者認為柏林愛樂版(DG 437 789-2, SACD版編號為477 071-2的詮釋最為優秀而更為融貫地詮釋了此一作品,故在此以此版本作為解說的範本。

[3] 順帶額外一提的是:Mahler另外也在《第七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結束時,除了標示”Ganzes Orchester schnell abdämpfen”(整個樂團隨即靜止)外,另於除鐘琴以外的打擊樂器再標示”schnell abdämpfen”此一指示。

[4] 此為Mahler自己所作的形容。

[5] Mahler的妻子Alma曾經回憶:「……某次美術科學生Marie Uchatius和我在Majestic旅館,有件事吸引了我們的注意,沿著中央公園的大街上傳來人聲嘈雜,我們倚著窗戶往外瞧,下面聚集了一堆群眾,葬禮隊伍正接近我們。不久後我們從報紙上知道是有位消防員在滅火中喪生。隊伍停下來了。領頭的消防員走向前發表簡短的演說。在十一樓的我們都猜想他是在演說。簡短的暫停後,在蒙起來的鼓給上一擊。每個人靜默的佇立-然後隊伍繼續前進,結束。……這奇異的葬禮儀式使我們眼淚汩汩而下,我望向Mahler那邊的窗戶。他也倚著窗,身子往外看,臉上全是淚水。這個場景必定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讓他在第十號交響曲中用上大鼓短擊。」

[6] 值得額外一提的是,不論是Abbado和琉森節慶交響樂團的現場錄影、或是Bernstein和維也納愛樂以及Rattle接掌柏林愛樂的第一場音樂會現場錄影,一到此段攝影機都會特別拍攝定音鼓的演奏,反而沒有把鏡頭放在演奏上行音階的小號或小提琴上。又,Abbado該次的現場錄影,當特定聲部在總譜上有特別的指示時,鏡頭比較會帶到該聲部(至少就終樂章而言),尤其是當Mahler在譜上指示”Schalltr. auf!”(即管樂器舉起管口演奏)時,攝影機幾乎都有捕捉到鏡頭,而有助於愛樂者更容易掌握到Mahler在這個樂章的指示、以及這些指示背後所代表的情緒起伏,故該次錄影演出亦值得愛樂者作為參考。

[7] 本文的正文結束了以後,一定還會有人針對筆者對於打擊樂器對Mahler的意義感到懷疑。在這裡要附加說明的是:這樣的意義當然不是先天(a priori)而必然的,而相當可能是Mahler自己所附加的想像。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推論,乃是基於許多Mahler本人的事蹟以及譜上的指示;而且這樣的手法在其他的藝術家的作品中也非常常見,例如蔡明亮的片子中,水所賦予的特殊意涵。如果不這樣子去建立概念的聯繫,當然也就會認為蔡明亮片中那些沒有配樂卻只有喝水的人以及喝水聲的鏡頭是不知所云;同樣的態度也只會讓Mahler所說的詛咒依舊無法解除。(很湊巧地,儘管創作的類型以及關鍵的象徵物不同,但他們似乎都很專注於描繪述說現代生活所衍生出來的內心孤寂,並各自以他們心中所認定的關鍵的象徵物作為創作的核心之一。)甚至我們可以說:即使Mahler本人沒有這樣的想像,但是這樣的推論由於可以使我們融貫而適切地理解他的作品和生涯,因此這樣的推論依舊是合理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Yvo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