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_the_wonder_movie  

 

    之前靠著《永生樹》(The Tree of Life)獲得坎城金棕櫚獎的導演泰倫斯‧馬利克(Terrence Malick),日前在台又上映了他的新作《愛,穹蒼》(To the Wonder);然而台灣的片名可能會導致一些誤解,因為從原本的英文片名來看觀眾不難發現這和《永生樹》一樣又是一部涉及宗教題材的作品,題材並非完全只以愛情為重心。然而從拍攝方式和配樂我們更可以追溯到一些導演本人的所學背景以及其他的宗教題材作品,那就是海德格(Heidegger)的哲學以及華格納(Wagner)的帕西法爾(Parsifal)。

 

海德格的存有學落實到鏡頭語彙

    由於中華文化受到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的影響,因此在此不得不特別指出西洋哲學的一些特點,好澄清一些常有的誤解:西洋哲學嚴格來講的確有一些哲學自己本身會探討的問題(尤其是形上學問題),但既然哲學所探討的問題往往訴諸普遍的現象(例如:假設一個東西存在而不是不存在,那麼使得一個東西存在的先決條件為何,而這個問題中的「一個東西」便可用其他任何真的存在的東西帶入,因為問題的重點在於探討存在得以成立的先決條件),因此西洋哲學的論述重點往往在於有像是數學證明題的論證中,只是這樣的論證從數學符號轉換成日常語言而已。

    當然用這樣的方式要介紹海德格哲學當然會有矯枉過正的問題,因為既然我們的知識或是理解都是起源於經驗到的經驗內容,那麼哲學固然有其特有的基本問題,但既然知識或理解旨在描述而非規定經驗內容,因此自然不可將問題的內容做出限定,以免讓限定反過來局限了對知識的可能解讀。而且也唯有這樣子去想,哲學的薰陶才有可能轉化成電影的鏡頭語彙。

    那麼泰倫斯‧馬利克是如何把海德格的存有學轉化成鏡頭語彙表達出來的呢?就這個問題而言,有一種解讀的重點可以放在海德格的有限性(finitude)概念上:海德格為了指出傳統哲學往往設法為知識或事物的本質做出明確而全面的定義,而用了好幾種方式去指出這樣的思維背後其實預設了人已經掌握了知識的所有內容,因為唯有如此才有辦法絕對正確地推論出事物之間的所有關係,但這很顯然不是事實。因此海德格有一種說法便是在點明這件事:在某些篇章裡他會透過上帝是無限之理解者,而人類是有限的理解者這樣的比喻,來點明人類理解活動的真正的狀態便是在有限的理解中充實其內容。

    既然人作為有限的理解者永遠無法完全掌握無限的知識(但這並不等於完全無法掌握,請注意兩者的差別)以至於上帝的旨意,因此任何揣摩上帝旨意的行為都是虛妄的。而泰倫斯‧馬利克便是將海德格這樣的比喻(畢竟海德格的重點還是藉由這樣的比喻去闡述哲學問題)落實到拍攝題材以至於鏡頭語彙上。一般在拍攝宗教題材時,為了要強調上帝或神明的威嚴,往往會透過視角來強調出凡人和上帝之間的差別;但在本片中我們可以發現對於這兩者的拍攝方式是沒有差別的,他用仰望天空的同樣方式去仰望凡人,正是因為導演也是凡人,他不可能知道上帝看待凡人的眼光會是什麼樣子;當然這並不是說以前的拍攝方式就是錯的,因為人還是可以想像上帝居高臨下的樣子,但泰倫斯‧馬利克這樣的拍攝方式,無疑地完全是非常有自我意識到人類視域的天生的有限性,而帶著這樣的眼光去看待一切,好讓這樣的拍攝方式和題材裡晦澀難解的題旨有所呼應。而在他的宗教片裡,男性的確往往也是形體無法以常理衡量(例如《永生樹》中父子有時看起來年齡差距並不合理)或是行蹤來去捉摸不定,而在本片中男主角的確也甚少開口,有可能是既然要影射上帝的形象,那就盡量不要在聖經以外再添非上帝所說的話語的可能。但也因為他那一貫的視角,由於在最後他依然能仰望平凡甚至是破敗的小屋,反而讓小屋顯得神聖因而聖靈充滿。

 

華格納《帕西法爾》的另一個結局

 

    另一方面,導演在配樂上不斷地有意識使用華格納《帕西法爾》前奏曲的動機(請見連結),使用的時機都是女主角出現的時候,難免會讓人想到《帕西法爾》中的Kundry。在《帕西法爾》中Kundry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穩定,時而為宗教奉獻時而誘惑男性因而犯了戒律,直到帕西法爾的出現才獲得真正的平靜,而最終在平和中死去。沒記錯的話本片一共出現了三次這段動機,而出現的地方分別為:一開始男女主角擁吻、後來女主角出軌以及最後女主角被遺棄的結局。當然該動機的旋律很能勾勒出宗教性的糾結,因為這個動機本來就是出自一齣宗教題材的歌劇裡;但很顯然女主角這樣的結局和Kundry是相反的。不過在片中依然預留了伏筆:當女主角被男主角遺棄時,孩子留下來了,並且隨著時間過去而長大茁壯,畢竟天真無邪是無罪的。

 

詩意而緊密的劇情結構

    泰倫斯‧馬利克或許就是在這兩個前提下展開他對宗教的追尋和提問;固然他的追問方式是難解的,但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更能模仿出聖經中同樣的難解而不可臆測。然而儘管他的劇情推演方式是詩意的,但是角色設定卻相當的緊密:男主角沉默而一語不發並且行蹤不定宛如上帝形象,使得女主角希望能夠透過婚姻好追求安定,但因為她還沒有離婚,所以被教會拒絕了;然而神父雖然謹守著戒律,但他所處的教區因為天災,使得受害者人不像人並且顛沛流離,這一切都不得不迫使他對上帝懇求原諒他內心最深處的懷疑和信心動搖,因為他不能對他人的苦痛視而不見。

    而這或許不只是對上帝,而是對所有人最真切的愛的某種最真實的原初樣貌:真正的愛既然不求回報,因此也就不能一味地要求或規定對方,但也因此凸顯出對方的意志未必會合乎自己的一廂情願,無論是上帝或是凡人都是如此;但也唯有這樣還願意愛對方的人,才是真正地愛對方,而非透過虛情假意滿足自己的虛榮。更不用提人的信心都有動搖的時候,也依然是對上帝或是凡人都是如此;但這正是人的脆弱之處,一如渴求需要被滿足,無論是身體的慾望或是對於真理和和平的追求,而當匱乏或不平持續而揮之不去時,也正是對信心最大的考驗。因此動搖的人未必不夠真誠,也因而未必就不夠虔誠或專一,因為真誠正是這些德行的最重要前提。而導演或許便是要向我們揭示人之所以為人那最脆弱的一面。

 

    也因此能夠持續創作這樣的宗教題材,正是泰倫斯‧馬利克他在電影裡最偉大的地方。甚至可以說當今的影壇裡除了他,幾乎沒什麼人能那麼專心致志地挖掘宗教題材了。因此雖然他的作品永遠都晦澀難解,但絕對值得對宗教題材感興趣的觀眾深思和回味。還請各位千萬不要錯過他的作品在大銀幕上放映的任何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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